在林月無窮無盡地為向陽痛苦悲傷的時候，非典也在慢慢收攏它的魔爪，五月下旬，學校終於結束了封閉式的管理，緊閉了一個月左右的大門終於敞開了，這個城市也開始慢慢恢覆了往日的生機，一切又回到了從前。

但對林月來說，從前的生活是永遠回不來了。自從向陽走後，半個月以來，她的淚已枯竭，心已幹涸，心中有說不出的痛無處宣洩，心中有說不出的苦無處可訴，每天被牢牢地困在校園裏，寢室裏，重覆一模一樣的日子，一天又一天的備受深深地悲痛與折磨，短短的十幾天仿佛過了幾個世紀。林月終於被疲倦征服了，呆呆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，一動也不動，仿佛一個活死人。她萬念俱灰，心如止水。

“解除了，解除了！非典過去了，非典過去了！”外面歡呼聲此起彼伏，好像所有人都開心了起來。“月，非典走了，終於走了！”江燕叫著跑進了寢室，臉上掛著許久未見的笑容。“我又可以見到如風了！耶！”江燕在地上又蹦又跳，仿佛一只剛出籠的小鳥，嘰嘰喳喳叫個不停，她興奮地忘了正在痛苦中煎熬的林月。“是的，走了。”林月冷幽幽地說，“向陽走了。”

江燕如挨了當頭一棒，楞了一下，急忙停住了活蹦亂跳的腳步，僵在原地不知所措。半晌，她才反應過來，小心翼翼地說：“月，你晚上想吃什麽，我去食堂打飯去。”江燕只好調開了話題，她在林月的學習生活中仿佛是一個炊事員，動不動就關註舌尖上的那點事。“不吃。”林月語氣依然冷若冰霜。“為什麽？”“成仙了。”“你這幾天加起來才吃了多少，這樣下去身子怎麽受得了？”江燕急了。“月，你就算不為自己想，也要為向——也要為你父母想想，他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，供你上大學容易嗎？這世上愛你的人很多。月，振作起來吧，我求你了。”江燕苦苦哀求道。“說得倒輕巧，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，如果範如風走了，你會振作起來嗎？”林月定定地望著面前的空氣出神，一句話點到了江燕的軟肋。江燕語塞了，她不知道怎麽勸，更不知道怎麽回答，如果如風走了，她不知道會怎樣，也許也是如此，生不如死。江燕沈默了，在椅子上慢慢坐了下來，身子重重地靠在椅背上，她閉上了眼睛，腦子裏茫茫然。寢室裏的氣氛又重新凝固起來。

“林月！林月！”忽然有人在寢室樓下一聲聲大喊。“向陽！向陽！”林月聽到喊聲興奮了一下，馬上“嗖”地從床上坐起來，急匆匆爬下床梯，三步並做兩步走到後陽臺走廊上，伸出頭往下看。“林月！我是李華！我來看你了！”林月一眼看到樓下呼喊她的是李華，心裏突然間非常之失望沮喪，她耷拉著腦袋走回寢室，一不小心差點被門檻絆倒。沒等江燕弄明白是怎麽回事，林月已絕望地一屁股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，“哈哈哈”地大笑起來，一面用雙手抓著頭皮，撕扯著亂蓬蓬的頭發。她的頭在用力撕扯中低下去，低下去，終於撲在了桌上輕輕抽噎起來，身子跟著微微顫抖。

“月。”江燕走了過來，撫摸著林月淩亂的頭發。她不知如何是好，只好拿起桌上的梳子默默地給林月梳起頭來。林月的頭發好久沒梳都打結了，一個個大多是死結，很不好梳。江燕只得一綹一綹地梳，慢慢地梳著，像一個母親似的。“林月！林月！”李華還在樓下吊嗓子，唯恐天下人不知似的。江燕給林月梳好頭，只好放下梳子走了出去。她站在走廊上往下看著李華說：“李華，你還是走吧，林月不想見你。”“我不走。”李華擡頭說，像個小孩似的。“你不走也沒用，林月不會見你的。”“見不到也不走，大不了在這兒守著。”又是一個癡心人，固執得很。“你還是回去吧，要不你明天來。”李華猶豫了一下，仰頭對江燕說：“好吧，我明天再來，天天來。你要照顧好月兒。”“好的，我會的，放心吧。”江燕不知不覺跟李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了。

第二天，林月和江燕上課回來，李華已等候在寢室樓下。他一看到林月，眼裏立刻閃耀出欣喜的光芒，像見到幾百年沒見的親人似的，連忙笑嘻嘻地迎了上去。林月卻當他是空氣，對他視而不見，扭頭就要走上樓去。“林月，這是向陽之前發給我的短信。”李華說著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給林月看：李華，我知道這世上除了我，還有你也深愛著林月。我承認，我曾經恨過你，恨你橫刀奪愛，到現在還恨著你。可是，我終究是輸了。我走後，希望你好好照顧她，好好愛她，一定要讓她幸福。林月，我永遠愛她。

向陽哥，我只想跟你在一起。你這又何苦呢？萬般酸楚湧上林月的心頭，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，她咬緊了蒼白的嘴唇，手在發抖。此刻，她竟然有點生向陽的氣了。看完信息，林月把手機塞回李華手中，氣沖沖走上樓去，頭也不回地。江燕和李華在後面使勁地喊她，她似乎什麽都沒聽見，徑直走了上去。林月一鼓作氣走到六樓，沖進寢室，重重地癱坐在椅子上，喘了兩口氣，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張稿紙，撕成兩半，再撕，稿紙變成了四片，幾秒鐘功夫，稿紙被撕得粉碎，一片紛亂地掉在桌上、地上。

她徹底絕望地一頭撲倒在桌上，想讓自己昏死過去，永遠不要醒來。可是她腦子依然清醒著，高速運轉著。她突然換了個角度思考起來，也許向陽哥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，在給李華發這條信息的時候，比現在的自己還要痛苦難受，不是嗎？林月反問自己。那時，他的心一定在滴血，他一定很無助很遺憾，他在彌留之際一定在心裏千萬次地呼喊自己的名字，不是嗎？她又問自己。他是愛我的，他說他永遠愛我。向陽哥，你聽到了嗎？我也永遠愛你，在生生世世的輪回裏愛著你，等著你，直到天荒地老。林月活著不能和你成眷屬，死了也要跟你結連理。你等著我，我不會讓你在另一個世界裏孤單寂寞，傷心難過。

晚上，林月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，又對著鏡子淡淡的化了妝，然後擰滅桌上的臺燈，帶著一把水果刀上了床。她平靜地躺在床上，腦子裏一片空白，心裏也一片空白，就像當年從高考考場裏出來一樣。夜漸漸深了，所有人好像都進入了夢鄉。林月從床上悄悄地拿起了水果刀，正要朝自己的手腕割去。忽然江燕在床上轉了個身，還迷迷糊糊說了幾句夢話。林月只好停住了，她輕輕放下手中的刀，繼續平靜地躺著，尋找著對自己下手的機會。

過了一會兒，楊柳和童真也是翻來覆去的，不停地窸窸窣窣著，不知道有沒有睡著。可能是天氣悶熱的緣故，天花板正中的電風扇正旋轉式地來回搖著頭，不停地轉動著三片葉子，盡管如此，還是來不及驅散初夏蒸蒸日上的暑氣。林月一直靜靜等待著結束自己的機會，可是遲遲沒有機會下手，她嘲笑自己像個小偷似的，尋死還要瞻前顧後。罷了，明早吧，不差一晚。

第二天早上，林月謊稱自己身體不舒服，讓江燕向老師請個假。江燕嘴上答應著，心裏有點不放心，但她還是和楊柳、童真一起去上課了。課堂上，老師在講什麽，江燕根本聽不進去，她的心在突突突地跳，一直靜不下來。她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，心裏一個念頭閃過，莫非——江燕瞬間慌了神，林月！她在心裏喊道，來不及拿書，心急火燎地跑出教室，直奔寢室。其他同學看到她這副著急慌忙的樣子，以為她內急了，都暗暗笑了起來。

江燕興沖沖地跑到寢室，一看門關著，就手忙腳亂地找鑰匙，手不聽使喚地抖了起來，摸索著翻遍所有口袋都找不到。應該在包裏，包呢，包也落在教室裏了，真是心越急事越亂。江燕急得頭上直冒冷汗，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。這時，楊柳正好回來拿書，江燕如遇救星。“快，柳，開門，林月還在裏面呢。”江燕著急地說。“啊？哦。”楊柳還沒反應過來，慌忙從口袋裏摸出鑰匙，打開了門。

一進門，兩人都嚇得面色發白。血，鮮紅的血，一滴一滴從林月床上滴了下來，落在同樣紅色的地磚上，已積起了一小塊面積。“快，快叫救護車！”江燕轉頭焦急地對楊柳說，人跟著抖了起來。楊柳哆嗦著從包裏拿出手機：“撥，撥什麽號碼？”楊柳大概被嚇糊塗了，都忘了叫救護車打什麽號碼。“120，我來打。”江燕一把拿過楊柳手中的手機，噠噠噠撥通了號碼。不一會兒，林月很快被送到了醫院。

李華和範如風也聞訊趕來了，江燕在救護車上分別告知了他們，沒有了向陽，她現在只能依靠李華來拯救林月了。李華心急如焚地跑到急救室門口，臉色發白，上氣不接下氣地問：“林，林月，怎麽，怎麽樣了？”著急加上疲憊，李華說話都結巴了。“還在搶救。”江燕兩手不停地搓著，心中念念有詞，一刻不停地祈禱著。“都是我不好，我不該讓他看向陽走之前托付我的話。我以為向陽的話她多少會聽一點，會好起來了，誰知，她竟如此癡情！是我錯了，老天爺，您懲罰我吧，我願替林月去死。”李華說著，眼淚流了下來，身子也彎了下去，最後竟蹲在地上，捧著頭輕聲啜泣起來。這是江燕和範如風從來沒見過的姿態，多麽自命不凡倜儻不群的李華，豪門公子哥，眾目昭彰下竟然像一個孩子似的蹲在地上哭了起來。

範如風看著心酸，蹲下身去安慰道：“不要著急，兄弟，據江燕描述的情況，我估計林月應該不會有大問題。”“真的嗎？”李華擡起頭天真地望著範如風，一臉期待。“相信我，我也是醫生啊，你忘啦？”範如風伸出手去，把李華拉了起來。這時，急救室門開了，醫生走在前面說：“好在發現及時，病人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，後續將進行住院治療。”“謝天謝地！”李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，大家緊繃著的弦終於放了下來。後面，護士推著活動床出來了，邊上吊著鹽水。林月臉色發白，緊閉著雙眼，左手腕被包紮了起來，無力地放在床上。“林月，你醒醒。”江燕扶著床沿輕輕地叫著。“病人需要休息，先推到病房去吧。”護士在一旁提醒。“好的。護士，住院部單人間還有嗎？”李華問。“單人間應該還有，等下醫生開好住院單，你們去辦住院手續吧。”“好的，謝謝！”李華直點頭。大家一起進了病房，等著林月醒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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